访谈主持:张红 818
文稿整理编辑:张红818,周连祥9701,陈颍8714
采访人:瀚海数据说编辑796牟志坚、 8714陈颍;美国波士顿校友会1302王泽冠、1712朱科航;89级校友891万战勇、8918王文勇
写在前面
吴皓导演(898)的影片在美国很多电影节上获过奖,吴皓导演也被中外媒体采访过很多次,在美国电影制片界小有名气。本次针对科大校友最关心的问题,对吴皓进行了近两个小时的采访。访谈由校友818张红主持,在访谈之前做了大量准备工作,遍历吴皓导演的所有作品,计划详细的采访提纲。采访中,吴皓导演侃侃而谈,坦率认真。整个采访,内容丰富,气氛轻松自然。
吴皓导演本科毕业后于波士顿Brandeis University获得生物硕士学位,之后又在波士顿工作了一段时间,和波士顿有一定的渊源。因此我们波士顿校友会经瀚海数据说授权把采访文章也一并发布到波士顿校友会网站上,将吴皓导演的精彩经历分享给大家。
人物介绍
吴皓(898)是科大独一无二的校友,2021年因编导制作纪录片《76天》获美国最佳纪录片艾美奖并入围奥斯卡奖提名的shortlist。吴皓于1989年进入科大生物系本科学习,三年就修完了科大五年的大部分学分,毕业后到美国波士顿布兰代斯大学(Brandeis University) 攻读生物学博士;二年后拿到硕士学位参加工作,后来于密执安大学获得MBA,在阿里巴巴等公司任职,最后担任TripAdvisor中国区总经理,负责开发中国市场,一直到2011年辞职,全力投入电影制作。
吴皓导演的作品(至2022年)包括:
Beijing or Bust(2005)
The Road to Fame 成名之路(2013)
People’s Republic of Desire 虚你人生(2018)
All in My Family (2019)
76 Days (2020)
Part 1:从科大到艾美奖
张红:你在科大三年就修完了科大五年本科的大部分课程,这怎么可能呢,是不是偷工减料了?
吴皓:我入学那年是特殊情况嘛。一进校就听说上了四年级就不能出国了,除非有海外关系。我家里搞不到海外关系,所以第一学期就开始准备托福,第一年把托福考了,第二年就准备考GRE。而且从第一学期开始就要提前选课。我的很多课都是跟88级的师兄师姐一起上的。在那之前一般是二年级开始准备托福,三年级准备GRE,四年级准备出国。我们这一年因为八九的特殊事件,什么都提前了一年。出国的时候,选择也很受局限,因为美国大部分学校要求你有本科学位。我们班上1992那一年出来的第一批有五、六位吧,都没有本科学位,所以去的学校选择比较窄,有一些学校进不去。
张红:你去的 Brandeis 是非常好的学校。听你的同学讲,你刚进科大的时候英文就特别好,比英文专业的还要好,几乎跟母语一样。你的英文是怎么学的呢?
吴皓:我从小比较喜欢音乐,我发现学语言其实跟音乐有关。像我们中学班上几个喜欢唱歌的,后来英文都学得不错。对音标、音高比较敏感的话,模仿语言就比较快.
张红:对,英文叫 having a good ear。
吴皓:另外一方面就是我上成都七中满幸运的,在我们高中的时候,很多外教老师就被送到国外去培训,学校的整个风气也是鼓励你向西方学习,多学英文。成都的环境也比较好,有英语角。另外,一个人在哪一科目好,就更愿意花时间在上面。我从初中开始,就因为英文比较好,在英文上花时间越来越多。
不过刚来美国的头两年还是经历过一些挑战的。我记得刚来美国过了一学期后,发现自己不敢讲话了。第一是觉得自己讲话语法错误太多;第二是发音有些地方不标准,所以花了时间去图书馆借一些磁带校正发音。第三是觉得自己对西方的文化不了解,没办法跟人聊天。最多问问天气。
那时候在波士顿上学还不知道波士顿是一个体育大城,必须要懂棒球,懂橄榄球;不懂的话,聊天就没的可聊了。我们刚来那会儿对美国的流行文化除了Michael Jackson, Madonna 等流行音乐知道一些,对美国的电视剧 Sit-Com 这些东西都不了解,所以我很花了一些时间精力去看,去了解。之后才慢慢的有了共同话题。大概来美国两年半、三年以后,才觉得自己对英文的使用不是太拧巴了,才可以跟人讲话聊天。
张红:三年是很快的。
吴皓:我读研究生三年就出来工作了,拿了硕士,没有拿博士。做第一份工作时我就通过工作的关系去哈佛选了一些写作课。上课的都是外国学生,这就逼着我用英文来表达,来写作。我觉得多选一些跟自己专业没有关系的课,会对自己的英文和文化方面的帮助比较大。
张红:你在哈佛选的是什么写作课?
吴皓:就是一般美国大学本科 Liberal Arts 通识课程里的 Expository Writing, 主要是 essay writing。但是我觉得那些练习对以后的 creative writing 和其它noncreative writing 都有用。我现在做电影,要写很多东西,上的写作课很有帮助。从国内来的大学生如果没有这种训练,过来后补一补挺好的。去问一下学校研究生院或国际学生中心,他们一般会有一些写作课给外国学生推荐。
王文勇:你对文科这么感兴趣,为什么当初去上科大而不是去学文科?
吴皓:怎么讲呢?我还是热爱科学的(笑)。其实我在高中文理分班的时候就犹豫过,因为自己文科理科都不错。当时在中国文理都比较好的话,学校社会和家长一般都会建议你去学理科。现在回想起来我一点不后悔,我觉得学理科对我的人生、我对世界和人的观察和想法帮助特别大。
不过有一段时间,我二十好几、三十出头时,比较后悔,觉得当初要么高中就应该去学文科,要么大学选个文理综合的学校。但是后来想一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条路。这个路上的选择偶然的东西很多,很多事情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你每做一个选择就会关上一些门,同时也打开一些门。那些打开的门有些是偶然的,有些你还可以做选择。我回过头来看并不后悔,觉得自己走对了。
我一直喜欢文科,但也一直喜欢科学,喜欢哲学。现在回想起来,我喜欢科学代表的东西。但是我真的很不喜欢在实验室里工作。我喜欢读,喜欢了解,喜欢学习,喜欢去创作。但是科研是要很严谨的去做。尤其是现代科学要做很多严谨的实验。这就不适合我。我研究生上了两年,逼着自己去喜欢。上课读课本的时候非常喜欢,一到实验室就头疼。
张红:你从小喜欢文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写小说讲故事拍电影呢?
吴皓:我上的成都七中每年都有综艺表演,好像有两次表演的机会,我都会以相当于导演制作人身份参与,做牵头人。做这些事让我接触了一些文艺表演。但是说实话,那会儿觉得只是在学校里做节目而已。因为自己身边从来没有认识过搞文艺的人,不觉得这是一条出路,不觉得有可能搞文艺。
我们那个年代上大学时也什么都不懂。叫你读书,你就好好读书。我们那会儿的出路就是要读好书考好试然后好出国嘛。科大都是这样的。那个年代很单纯,信息也比较少,对于职业的考虑很简单。在那个年代学理科的都想出国吧?觉得要去名校做研究生,做科研,得诺贝尔奖对吧。当时想的很简单。
另外也觉得国内的整体大环境太压抑。大家疯狂的学英语拼学分,就是为了出国。到最后都有点晕了,觉得不出国就没有路了。现在的年轻人可能都不理解,80年代成长的人,很多觉得美国什么都好。现在的孩子出来会更冷静些,能够看到中美双方的好与不好。但是我们那个年代中国确实落后太多了,所以自然地就会觉得美国这边会很好。
张红:你出国后什么时候开始不想做科研,而是去念MBA?那个时候你开始想做文艺方面的事情吗?想做电影了吗?
吴皓:没有没有。我觉得所有喜欢做艺术的人都会有一种冲动,就是创作的冲动,或者是表达的冲动,不管自己是什么身份或者来自什么文化。上世纪80年代在国内成长的孩子对美国文化有很多向往。觉得美国的文化什么都好,特别领先。我们那个年代就是这样的。来美国后发现美国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自己一心喜欢美国的一些文化,后来发现这个文化不一定认同你,不一定接收你。你自己的文化根基又在哪里呢?另外就是关于性取向和同性恋,觉得自己永远属于少数。在国内就是少数,是在边缘。来到美国,觉得美国应该是很自由的地方,发现并不是。美国在90年代还是有很多对于同性恋的歧视,比现在严重,现在好很多了。那会儿作为一个移民,更加觉得自己难以融入。有这样的几重身份,有这些困惑,怎么去理解,我特别想表达,但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
所以当时我去选写作课。我的写作老师非常喜欢我,我们成了终身朋友,现在也是非常好的朋友。经常见面。经常打电话,但是他也没有鼓励我做职业作家。他只是通过写作了解了我的人。我也不觉得写作会是一条我可以去走的路。
我要了解美国文化,但是要留在美国就有签证问题,得继续读书。我怎么办?我要去读医吗?读法律吗?还是读MBA?那个年代我们学生贷款借不到的,只能借私人贷款。但是毕业后怎么还?90年代家家穷,不可能替你还,要自己还。那时觉得这几个方向可以继续学习,然后可以还贷款。我觉得还是学MBA吧。MBA可以让我有更多的灵活性。我二十岁时就特别怕在一条路上被拴死,被困在一个地方。读法律吧,觉得会永远当律师动不了。读医我也觉得就要永远当医生,在医院里面多无聊。还是读MBA吧。MBA挺好玩儿的,你看那 Wall Street Journal 里面一天到晚各种商战的故事多有意思,我其实也不懂,就去读了。但读完了MBA我真是蛮喜欢的。我要不是后来有创作的冲动需要满足,business 其实满适合我的个性的。
我自己现在年纪大了后,觉得我作为一个创作者,我的出发点、想法、认识等和其他人不同,就是因为我有不同的人生经历。我要是跟别人都一样去电影学院里边学的话,我做出的东西和他们能有很大的不同吗?
张红:你念了MBA后,在好几个公司工作过。有两件事情比较突出:第一,你决定回国;第二,你回国以后很快就开始拍纪录片了。这个经历讲一讲吧。
吴皓:对,那是挺有意思的。我在2000年硅谷第一轮泡沫破灭之前MBA毕业,我当时决定去硅谷而不去传统的咨询公司。我觉得硅谷听起来就是我这种不安分的人会喜欢的地方,因为有很多创新的东西。那个年代大家头脑都在发热,现在的MBA也是,大家还是想去做 start-up 方面的东西。所以我当初果断去了硅谷的一家很大的互联网公司,Excite@Home,这个公司后来倒闭了。年纪大的人可能都知道。
很多时候人年轻时并不了解自己。当时我觉得我喜欢互联网,这个东西大家都说很 hot,很 sexy,然后自己也会觉得 sexy 了。确实这个环境中有一些我喜欢的。比如我去做产品经理,产品经理其实是需要创新的,这是第一。第二,产品经理需要管理团队,要跟很多人沟通,这方面我可能比较擅长,这些是我喜欢的东西。
很快2002、2003年互联网泡沫破裂,硅谷很惨的,基本上没有什么工作,没有公司在招人。当时 Excite@Home 破产了,我就去了一家传统的互联网公司,EarthLink,做ISP的。我觉得那个公司很没有意思,做的东西一点儿没有创新,就那儿等着吃工资。正好那会儿我的工作在洛杉矶。很偶然有一个好朋友的爸爸是国内中影集团一个退休的老总,他想来美国做合拍片。他看到我比较感兴趣,就让我帮他去跑一跑,开开会。我就开始帮他在美国洛杉矶跑,帮他看一些剧本,一些所谓的合拍片。
那是2003年的时候。当时我觉得那些故事写得太烂了。我那会儿还年轻,觉得别人写的都那么差,我来写一定写得比他们好。其实写好真不容易。我那会儿觉得老外不懂中国,我觉得我中美两种文化都了解,自以为我能写出好的故事。所以那会儿就一边帮那个老总跑一些所谓的业务,一边自己开始写剧本。我没学过写剧本,没学过创作,就去买了几本书,然后就吭哧吭哧的开始写剧本。正好又认识了一些在洛杉矶的华人剧作家编剧,拿给他们看,他们说不行,要改;而且不停地改、改、改。每次改完了,我觉得我已经写得很好了,还不行吗?他们还说不行、不行。
所以到最后我就觉得干脆我回国去试一下,去看一下拍电影到底怎么回事。在洛杉矶觉得自己写剧本指望靠有一天卖剧本太不现实了。我通过科大校友认识了一些国内做电影的朋友,一位校友老婆家里的人是电影世家,长影的。他说你要有兴趣就回来吧,回来搞一搞试一试吧。
那时候是2004年,我正好觉得互联网做的也没意思,还是低谷的时候,那我干脆回国去看一下,然后我就回国了。先是参加了两部合拍片剧组,一个叫 Painted Veil (华丽面纱),另一个是 Mission: Impossible III,在上海拍的。自己也还写剧本,觉得要进入好莱坞就要写剧本。
后来在剧组上碰到一个纽约大学电影学院毕业的,也是一个工作人员,他跟我说做电影其实很难,特别难。他建议我,如果真喜欢电影,就在家里看电影好了;要么你就拿起相机,自己开始拍。一天到晚想着要做的话,就去做好了。我于是就买了个索尼vx2100相机,就开始拍纪录片了。正好那会儿刚回国,在美国生活了12年才回国,觉得国内一些事非常新鲜,总有我感兴趣的话题。
当然那时也不知道怎么做纪录片,看到美国 PBS 有个纪录片,讲 Hilary Clinton 的,我觉得我喜欢这个,不就是一堆采访吗?采访几个人,然后就把记录片做完了。我就比着它去做。采访完了以后才发现,哇,那个剪辑可是一门学问啊,很难。就跟写小说一样。56分钟的片子也花了几个月才把它弄出来。弄出来后还小得意了一把。就是从无到有的那种快感,创作的快感。就是一个东西从完全没有,只是脑子里的一个想法,到最后成为一个片子,那是很快乐的。
我当时什么也不懂,不懂纪录片发行。投了两三个电影节,投给一些电视台,也不懂怎么做发行,反正被两个很小的电影节收了,被纽约的一个 PBS affiliate 电视台收了,没什么钱就几百块钱。但是很得意。觉得自己第一次做片子就怎么样了。其实现在回想起来那个真的是小打小闹。
张红:你说的这个就是 Beijing or Bust?
吴皓:是。基本上全是采访。那时根本就不懂电影艺术。支持鼓励我一直往下走的是那种想表达,想讲故事去感动和影响观众,那种很想交流的欲望。后来慢慢的做起来了,才真正能够更深一层的领会作品的艺术性和艺术价值。
张红:那个时候你一直还有另外正式的工作,是吧?你后来还在阿里巴巴和 TripAdvisor 任职了?
吴皓:我拍完 Beijing or Bust 之后,后来拍的片子遇到了政府的麻烦。我2004年刚回国,对国内什么东西政治敏感完全不了解。碰了一些政治敏感话题,惹了一些麻烦。政府说你不要拍片子了,回去好好工作,你有MBA不好好赚钱,在国内拍什么纪录片。我就说好吧,钱也都花没了,我就接受党和国家的教导,趁我的MBA没有失效之前找到了阿里巴巴的工作。
但是在阿里巴巴工作还没到一年,我就又开始拍片了。那种心里痒痒想去创作的欲望太强了,因为碰到了一个很好的故事,就是关于中央戏剧学院毕业班学生拍毕业大戏的《成名之路》(Road to Fame)。原片我零七年、零八年就拍好了,然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工作忙,剪不完。那个故事很复杂,不像 Beijing or Bust,两三个月就剪出来了。
虽然我很喜欢阿里巴巴,喜欢在阿里巴巴工作,但还是在2008年接受了 TripAdvisor 的工作,搬回了北京。我离开阿里巴巴,一方面是可以当一个国际公司中国分公司的老板,听起来比较有意思。另外一方面是我想回到北京来,把《成名之路》弄完。因为那会儿阿里巴巴把我在的那个团队搬到杭州,我每个周末都要从杭州飞回北京拍片子,很累很累。但那个片子拍完了以后,我在 TripAdvisor 做他们中国分公司经理也很累,一直没有时间剪。因为剪辑就像写作,需要能够沉浸下去很长的时间在里边创作。我每个周末花一天或一天半时间忙着剪片子,后来不可能,就完全放弃了。很长时间这个片子就搁在那儿没有剪。
到了2011年底,我本来想跟几个搞电子旅游商务的朋友一起创业做公司。我就说我干脆先休息一段时间,把《成名之路》剪完。我当时想的是用五,六个月的时间把它剪完,剪完了回去再创业。于是我2012年初搬来纽约,就要离北京远一点,因为北京创业气氛过于浓厚。你在外面吃饭,大家都在创业,都在拿VC,听的心里又痒痒,没办法创作,所以我躲到纽约去安心创作。本来给自己六个月的时间。后来六个月变成一年,又变成一年半才把片子剪完。我是从这部片子开始去找纪录片行业真正的专家去向他们咨询,向他们学习:创作怎么做,发行怎么做,去电影节该怎么去。
2013年这个片子首映的电影节还不错,在纪录片行业算不错的一家,而且被 BBC 和 PBS都买了。还有湖南电视台、香港和台湾的一家公司也买了。就是说比第一部片子做的更好了。
当时就有要不要回去创业的问题。我2013、2014年是很纠结的。一方面觉得制片挺好玩的,想继续往下做;但看不到怎么能够赚钱,怎么能养活自己。因为《成名之路》没有赚多少钱。这个片子最后卖出去大约十万美金,但制作成本用去了绝大部分。我花那么长时间去做,就赚这么一点钱,还要继续往下吃以前的积蓄吗?另外朋友还在问是不是要回来创业。挣扎了大概一年多吧,就是到底要不要回北京去做互联网去。
我后来想一想,如果我能够有一天赚够了一亿美金,我想做什么,我还是想做现在这个东西,拍电影。那我为什么要等十年?我对生活要求不高,如果有200万美金就可以退休。退休了我干嘛呢?我还要做这个。那为什么不去现在做呢?我觉得既然《成名之路》都卖了十万,我下部片子肯定会卖得比这更好,那我还是赌一把,跳进去赌一下。下一部说不定能养活自己,我的目标就是从下一部片子开始养活自己。
张红:你现在讲的是《成名之路》做好以后你卖了多少,但你在做这部片子的过程中也有资助吧?看到有福特基金会。。。
吴皓:对对对,我还拿到了一些钱,我都忘了。有几位赞助者,包括福特基金会,最后可能拿到了十五万左右。但是做电影要雇人雇专家,钱烧起来不得了。我自己最后拿到手的可能一万美金都没有,钱都付出去了。
后来我一五年、一六年开始拍《虚你人生》(People’s Republic of Desire),关于YY直播的。当时觉得我现在是有经验的纪录片导演了,一年就能做出来。结果这个片子做了四年。(笑)
我还觉得这个片子我一定可以融钱。上一部片子我都能融,这一部应该可以融。结果大家不感兴趣国内的互联网故事。而且直播很新,外国人看不懂什么叫直播。现在大家都懂直播,因为抖音TikTok。这个片子的制作中间有很多创作上的挑战,有很多动画什么的,一再被延期,花了四年才把它搞出来。我中间差点就决定就不做了,因为我给了自己一个许诺,我不能去碰我的退休金。一旦有一天我去碰我的退休金了,我就不要做这一行了。当时差一点就要去碰了。但后来又有一个赞助者,我就不需要去碰我的退休金了。其实真的已经做到了那一步就是像赌徒一样,钱已经输在了里边,虽然我说要收手,但收不了,不可能收的。片子在那儿,片子是自己的孩子,孩子没嫁出去之前,怎么能够不管孩子呢?
这部片子听起来觉得可以小卖一把,会是个小爆款。当时去第一个电影节时国内的发行商非常看好。觉得这个直播是国内的一个热门,那是2018年首映的,国内直播还没有冷。后来一九年、二零年就开始就冷了,就都变成抖音了。当时觉得会小爆款一把,国内的发行商很激动。结果后来广播电影电视部不批,片子发不了,说是三观不正。我的稳定经济的梦又破灭了。这部片子好像就只赚了两、三万块钱。融到了很多钱,都付人了。
张红:《虚你人生》送去了很多电影节,在很多电影节都有获奖提名,也赢了很多奖。
吴皓:是,这部片子算是第一部让我在行业里面站起来的一部,就是因为得了SouthBySouthwest(SXSW)电影节的评审团大奖。SXSW在美国是一个非常大的很重要的一个电影节。但是这个片子也没有拿到艾美提名,没有拿到奥斯卡提名,就是让我在电影圈子能够站住,让大家知道,成为被大家认可的电影制片人。
真正让我经济上稍微有点收益的是 All in My family, 是我家庭我个人的故事。到了那个时候,我对自己的剪辑拍摄都比较有信心,片子基本上就是我一个人做的,后面当然有帮助,有调色的有配乐的,但是整个制作过程就是我一个人做,节省了很多成本。最后卖给了Netflix,稍稍有一点收入了。
再往后就是《76天》。真的是很偶然。本来是美国这边的一家网络平台找我做。后来我的提案没有被接纳。但是在调研的过程中我认识了两位已经在武汉拍摄的导演。我跟他们说,我们三人一起合作做个片子吧,就是《76天》。很快就做完了,是我所做得最快的电影。二月初开始拍九月上旬就首映了,七个月就在多伦多电影节首映了,很少见。在纪录片行业很少听说这么快的。当时没有想这部片子后来帮我拿了一个艾美奖,还拿了奥斯卡的shortlist,还拿了一些其它的奖。拍了这部片子以后大家就觉得我现在是行业的专家了,开始有人请我去做评审这些事情了。
这样一步步走过来了,我觉得很多时候是偶然。比如说《76天》的选题,是别人找我,我做了调研。因为这是咱们中国人的故事,即使他们不接受我的提案,我也一定要做个片子出来。中国人华人都在经历疫情,心里边情感上的冲击蛮大的,所以觉得一定要做。当时做的时候我们一分钱都没拿,两位在武汉合作的导演免费的拍,我在这边免费的剪。到了后期也没有音乐,也不需要。片子剪完了都进了多伦多电影节了,要把后期做完才开始去融钱,融到了一些做后期的钱。这个片子是我在创作上最自由的,没有去焦虑谁会给我钱,我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
张红:《76天》在国内的反应如何?
吴皓:国内没有批,没有在国内放。
朱科航:啊,这个片子非常的真实,也没有触及政治,怎么就没有放?
吴皓:我们有一部分素材,被国内的另外一部电影用了,所以我们避开国内市场,一个主要原因是避开可能存在的版权冲突问题。另外在国内放一定要过电影局,过电影局是不可能不剪的,不可能不改的,后面的调调一定要高扬起来嘛,怎么到最后能那么悲哀,不可能的。所以后来想想,一方面有些版权冲突的问题,另外一方面觉得没有必要去走那个审批流程。走起来太累,不值得。